雨季似乎没有尽头,潮湿粘腻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尚为贵族学校的女校的上空,也压在十七岁的陈弦月心里。
那一年,时间被雨水浸泡得发胀、拖长,一切都蒙尘在朦胧的阒静里,让弦月的每一日都含了一点无法遏抑的忧伤。后来回想,那场雨之所以漫长无休,是因为预示着那是她生命中最剧烈动荡、也最终戛然而止的年岁。
那时她被主动去做了学校图书室的管理员。图书馆离教学楼远,因而很清冷,没什么人愿意来,正合她意。
她喜欢书库里旧纸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喜欢一排排高大书架投下的、能将人完全藏进去的阴影。那里是她除了出租屋以外的避风港,隔绝开外面那些或好奇或嫌恶的目光——关于她孤僻、阴沉、父母早亡、不祥的议论。
一个同样湿漉漉的下午,雨声敲打着屋顶的铁皮,单调又固执。
陈弦月正蹲在角落整理一批新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参考书,忽然听到一阵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声音来自两排书架后面,最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她放下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她记得的。那是跟她一个班的李文溪。那个总被阳光和赞美包围的李文溪。
那时候李文溪还很青涩、纯洁,喜欢扎着松松的侧麻花辫,校服也穿得一丝不苟,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净爽清淡的茉莉香味。
她的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一张薄薄的成绩单掉在地上,旁边是一只耳机线缠在一起的银色磁带机,里面正播放着缓慢而忧伤的英文歌,一个男声低低吟唱着,像雨夜里蔓延的叹息,后来陈弦月才得知是sr的《ietstor》。
陈弦月记得那张成绩单上被对方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很刺眼,虽名列前茅但次位不太高;她也记得,就在那天上午,学校公告栏贴出的高她们一级的模考光荣榜上,李文溪姐姐的名字一如既往地排在顶端,名字后面跟着一个炫目的断层分数。
“你…还好吗?”
陈弦月轻声开口,细弱到几乎被雨声和音乐盖过。
但余光感受到眼前一黑的李文溪还是猛地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全是泪痕,眼睛红肿。看到是陈弦月,她似乎更加窘迫,慌忙用手背擦脸,挤出一点笑容:“啊…没…没事,就是…考砸了而已。”
陈弦月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成绩单和磁带机,把磁带机的暂停键按了下去。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密集的雨点声。
“其实很优秀了。你只是对自己…太严格了而已。”说着,她把东西递过去,语气没什么波澜。
两人指尖不经意捧在一起,弦月便像触电般匆匆把手手回到身后,电得她忽然清醒过来,很懊恼自己的多管闲事,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她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像一根针刺,轻而易举地戳破了李文溪气球鼓到极点而强撑着般的伪装。
她愣了一下,接过东西,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可我就是…就是觉得…我永远也追不上她了…再怎么努力都…”
李文溪的脆弱毫无遮掩地摊开在弦月面前,活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可怜雏鸟。弦月心里某个角落不由得被触动了一下。
她见过文溪在讲台上自信演讲的样子、见过她在操场上活力四射的样子、见过她被一群同学簇拥着说笑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毫无防备的狼狈。这反差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光芒万丈的女孩,好像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陈弦月想起自己无数次被拿来和“正常”孩子比较的经历,语气难得有了一点温度,“不用追谁。”
或许是这难得的回应,或许是图书室这方隔绝外界的天地,李文溪从这位不被看好却意外温柔的少女身上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树洞。
那天下午,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抱怨学业的压力,倾诉对姐姐敬慕又嫉妒的情感,甚至讲起家里对她近乎苛刻的期望。
陈弦月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她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拥有一切的人,内心也堆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碎石。
就是从那天起,李文溪开始频繁出现在图书室。她似乎认准了弦月这个沉默的倾听者。
起初弦月是抗拒的,她习惯了独处,对李文溪这种过于耀眼又过于主动的存在本能地保持距离。
但文溪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热情。她会在弦月整理图书室的书架时恰好出现,一边帮她一边聊起最近发生的琐事;会意外顺路地和她一起去食堂,试图把她从固定的角落位置拉到喧闹的中心;甚至会在课间,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硬塞给她一些小玩意。她似乎总能找到办法撬开弦月紧闭的心门的办法,哪怕只是一条一条缝隙。
也许就在那么一次的偶然,她明知道文溪会照常在那个时间点来图书馆找她,甚至已经看见她走了进来,但突然视若无睹地背对她,从旁的书架上拿出一本书